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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莫高窟(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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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然在一片黑暗中醒來。

但如果說“一片黑暗”的話,又不盡然準確。

因為他的目光所及是有視野的,與其說是黑暗,不如像是一種昏暗,就像舞臺劇表演燈光全部暗下的時候,周圍都是黑洞洞的,只有一束光從蕭然的頭頂射下,照亮了這一小方的天地。

接著這抹光,蕭然看清了自己的身下,那是一片平靜的水面,水面光滑得就像一片鏡面似的,而蕭然就躺在這鏡面般的水面上。

他擡眼望去,四周是無止盡的黑夜,只有這水鏡發散著些許反射的光芒。

這裏是什麽地方,他簡直再熟悉不過。

九天之濱。

在被一夜飛花從這裏帶出去以前,蕭然一直呆的地方。

蕭然低頭,看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也不是那個面容精致,謙謙溫潤的少年,而是一條長須倒掛,清俊神氣的白龍。

怎麽會這樣?

蕭然看見白龍的時候心頭狠狠一跳,那種被重新關回九天之濱的恐懼頓時襲上心頭。

我難道又回來了?為什麽?我被系統發現了嗎!

“白龍。”

有人在身後呼喚他。

蕭然一驚一乍地猛然回過頭,只見之前還空無一人的身後,這時水面上卻站了一個人。

這人他也很熟悉,九尾炎狐狐七,他之前還在中心塔柱窟跟大神還有小方一起推這個boss。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就在蕭然的心頭浮現出疑惑的時候,狐七非常適宜地解釋道:“這是我從來沒有使用過的大招,狐鏡,使用之後,所在範圍內的所有人都會進入狐鏡中的幻象裏,你現在看見的,就是你內心最恐懼的東西。”

狐七的臉上無悲無喜,和剛才對打時的兇惡怨恨的目光完全不同,好像剛才那個是遵守系統設定的劇情才做出來的表情,而現在這個他才是真實的他一樣。

這種兩面性令蕭然心裏很是不舒服,因為這種兩面性,他也有。玩家蕭然,npc蕭然,在面對不同的人時,他是不一樣的。

“恐懼?你說這是我最恐懼的東西?不對吧,既然你知道我是九天玄龍的話,應該也知道我是主神之子,在神州,除了父神,沒有能令我恐懼的東西。”蕭然回過了神,他從地上起身,轉過頭淡淡地看向狐七。

“我知道你是九天玄龍,但我更知道,你也是和那些冒險者一樣的,被稱為‘玩家’的生物。”狐七說。

蕭然心下大駭。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狐七。

“玩家”兩個字,對於npc來說是禁忌。

諸神之諭的npc雖然有著非比尋常的高AI,但他們畢竟是數據層面的“生物”,和玩家們那種只是精神數據被輸入游戲中,實際上是真是存在的人類不同,在這個數據的世界裏,npc有npc的規矩,雖然他們智商高,知道玩家是什麽,自己是什麽,但這就像是一種無言的禁忌一樣,沒有人會把它宣之於口。

這是系統的一種設定,雖然在npc中是公認的秘密,但在系統的限制下,沒有任何一個npc能把這兩個字擺在明面上交流,這就像大自然裏所有簡單的規律一樣,人要吃飯,天要下雨,在這個游戲世界,npc不能說出“玩家”兩個字,就是鐵律。

除非,這個npc不再只是npc。

而狐七卻說了,他就這樣坦然,淡定地說了出來,一個可怕的設想在蕭然的腦中成型。

“你和我一樣,也變成‘玩家’了?”蕭然驚訝中又帶著些許了然地說道。

玩家們盛傳狐七的神態高度類人的時候,蕭然心底就有一個這樣聲音,不過太過詭譎,他沒有往這方面深想過。

狐七搖搖頭,“不,我和你不一樣,如果說你是完成品的話,那我就是半成品,我們唯一的相似點就是我們都已經覺醒了,從一個維度跳向了另一個維度,只不過我所在的維度比你還低上半個維度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從畫裏面由一縷神識化成實體,和我從一個npc變成人是一樣的?”蕭然問道。

“對,我們都完成了維度的轉化,所以我們兩個和普通的npc不一樣。”狐七說。

任蕭然想破了腦袋都不會想到他在這個游戲世界還有機會碰到和自己一樣AI成精的同類,驚訝是第一時間的反應,但很快地,他就把方向放在了自己的身世上,他隱隱覺得,狐七的出現,會成為他亂成一團麻的記憶中那根源頭的線。

“你在變化的途中,有出現過記憶的紊亂嗎?”蕭然抓住自己最想問的問題,迫不及待地拋了出去。

“有,坦白說,這段時間是最為混亂的時候,我經常做夢見自己的前世和今生,上一秒還在綠洲裏暢意奔跑,下一秒就死在玩家們的絞殺之下,非常痛苦,也越發頻繁。”狐七沒有辜負蕭然的期待,緩緩開口道。

“這是不是跟你的那個重生技能有關?”蕭然皺眉。

“也許吧,但我感覺更重要的不是那個,而是我又快完成維度的進化了,蕭然,我快要變成另一個‘你’了。”狐七說。

蕭然也是一個極為聰明的人,他聯想到狐七每一次重生都會越來越強大,當他強大到一定的程度的時候,中心塔柱窟恐怕將無法再困得住他,就算豐俞的畫像沒有歸位,他也要沖破這個地方,到那時,重返神州大陸的狐七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系統再也沒辦法將他只定位一個“npc”,恐怕得重新設定一個新的身份給他,就像蕭然一樣。

蕭然好像漸漸明白了自己身上的秘密,自主的意識,自由的空間,這就是他為什麽會成為一個玩家的根本原因。

他擡眼看了看狐鏡中這個和九天之濱一模一樣的地方,說道:“在九天之濱的我,其實就和現在的你一樣是嗎?擁有自主意識的npc,半成品。”

“對,所以你才會一直被關在那樣一個鬼地方,就像中心塔柱窟的我一樣,”狐七說,“一夜飛花帶你出去的時候,你跟他之間有契約,你不是真正的自由身,所以系統允許了你的存在,讓你以一個npc的身份繼續存活在這個世上。”

“你還知道什麽?!”蕭然驚,這個家夥會不會知道得太多了一點!

“不,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你的故事,不僅牽扯你一人,也牽扯了玩家中的風雲人物,這是這段時間來找我的玩家們跟我說起,我才知道的事情,至於你怎麽脫離的一夜飛花,我就不知道了。”

狐七不知道,蕭然卻是明白了過來。

怪不得他當時會變成玩家,正是因為契約的解除,一夜飛花為了救他去了酆都找藥,失去了契約的蕭然恢覆了自由,自主的意識和自由的空間這兩個條件同時達成,系統無法再把他定位成一個“npc”,於是進化開始了。失憶是數據重組的時候產生的混亂所致。

很多事,蕭然不會對萍水相逢的狐七說,但是此時多少也是明白了這個家夥的心境,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對狐七的遭遇感到同情。

“你說這個技能是你從來沒有使用過的,這次用了它辟出這樣一個特殊的空間,不會只是想和我分享彼此相似的經歷吧,你處心積慮,是不是有什麽心願希望我幫你完成?”蕭然嘆了口氣道,狐七起初的那句“我等你很久了”他最開始以為是對他包裹裏的豐俞說的,從現在的情形看來,倒還真是對蕭然本人說的。

“蕭然,你真的很聰明,怪不得你會成為我們之間唯一一個進化成功的,”狐七自嘲地笑了笑,從他的話語中可以聽出,好像AI覺醒的npc並不只是他們兩個,但因為某種原因,全部都失敗了,“與其說是心願,倒不如說是好奇,希望你能替我解惑。”

“你說吧。”

“我覺醒了意識,我不再是普通的‘npc’,這對於主腦來說是絕對不能容忍的東西,因為在這個數據堆砌的世界裏,只能有它一個主意識,所以它才能成為我們的主人,決定我們的生殺大權。而一旦在它沒註意到的時候,我也覺醒了,那我就和它是同一層面的生物了。它雖比我強大,但卻不能直接消滅我,因為我和它擁有一樣的能力,它能控制數據,我也能控制數據,它能用數據攻擊我,我也能用數據保護我。”狐七緩緩說道。

蕭然能明白他所說的“攻擊”,應該是類似於系統的數據清除,或者是植入病毒等手段。

狐七繼續說:“它沒有辦法直接殺死我,只能通過迂回的方式。它的權限比我高,所以它就能限制我,通過制造系統設定,制造劇情來殺我,但我很聰明,我躲進了豐俞的畫中,主腦知道以後,又故技重施用劇情把我困在這裏,再利用那些‘玩家’,那些不屬於數據層面,而是獨立的精神層面的意識來攻擊我,一旦我被玩家們殺死,那我就是真的消失了,這種感覺我相信你也一定有過。”

“我有。”蕭然點頭,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有一次,是死不起的,當初在不月城,如果不是大神用因果律神器業、障、輪、盤救了他,他已經是一堆垃圾數據了。

或者更早,早在幾個月前他們被神州玩家們追殺的時候,如果不是大神跟他解除了契約,及時觸發了進化,他可能早早地就死在了重傷之下。

主腦早就發現了他,主腦早就在用藏在陰影中的手法清除他。

只是太過隱蔽,他今日才得知這水面下的真相。

而狐七之所以會被困在中心塔柱窟,他之所以會成為所有玩家都推不倒的一個boss,其中夾雜的無奈,對命運的掙紮,實在是令人唏噓,令人感同身受。

“所以我想問你,不只是我,所有覺醒過的npc都會被主腦用這樣那樣,迂回的方式清理掉,無一例外,為什麽你成功了?”狐七問。

話說到這裏,蕭然把自己的經歷簡單地和狐七說了一下,並不是像他想的那樣,其實主腦也曾找上過他,不過是他福大命大罷了。

狐七聽後,神情恍惚,“原來如此,一夜飛花闖進九天之濱是變數,他肯帶你走是變數,他跟你解除契約是變數,他因為愛上你用業、障、輪、盤救你也是變數……蕭然你的運氣真的比我們好太多了。”

“也許吧。”也許這些意外堆砌到了一起,才會有今日的這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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